01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在苏轼眼里,貂裘是个好东西。
在女人眼里,特别是东北女人,貂裘绝对是时下深冬的标配。
貂裘,雅称皮草。因材料多取自于貂,比如黑貂,白貂,紫貂,花貂,沙貂,
没错,是沙貂,非沙雕,
所以,世人通常也习惯称之为貂皮。
人参貂皮靰鞡草,曾是旧时东北三宝。而貂皮,毛绒丰厚,色泽光润,被誉为“裘中之王”,穿之雍容华贵,身价倍增。
你说,谁能不爱,不喜欢?
不过,貂皮视同“软黄金”,非寻常消费品。于是,又有一大批比紫貂水貂便宜的带毛动物,前赴后继,走上了剥皮架,披上了女人的肩。
这其中,有栗鼠、银鼠、麝鼠等鼠辈;有水獭和海狸先生;有猞猁、獾子、野猫野兔等等。
哦,还有曾备受民间敬畏、亦妖亦仙的“五大仙家”,“狐黄柳白灰”中的黄皮子和狐狸。
今儿个,老王要说的这个老家故事,便与位列“五大仙家”之首的狐狸有关。
02
狐狸是狐仙,东北乡野称之为“胡大爷”。
坊间传言,狐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极具灵性。经千年修炼后能承雷劈,渡劫升仙,是为狐仙。
如若道行浅薄,道心不诚,幻化娇媚皮囊,借万种风情魅惑众生,不吸精华只吸精,便成了狐狸精。
不过,仙也罢,精也罢,但凡遇着住在村东、年届五旬的鳏夫老祁,算你倒霉,拿命来。
不,是拿皮来!
也许你已猜到,老祁所做的营生是剥狐皮,杀狐匠。
老祁天生脸黑,嘴阔,腿短。远远瞧看,真真像极了东北人家腌酸菜的水缸。
虽说相貌不济,与帅差着几个屯子,但他不差钱。所以,隔三差五,就有媒婆叽叽嘎嘎,登门入院。
正如这日,老祁正做活儿呢,花婶来了。
这花婶,名气不小,乃十里八村头一号的媒婆。牵线搭桥保了大半辈子媒,几无失手,却偏偏在老祁这儿跌了份。
前前后后,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给介绍了十几个,老祁全满意,没挑,可女方多说见两面,掉屁股就走。
咋了?黄了。
为啥黄?一会儿告诉你。
03
“老祁,别忙了,快沏茶。沏好茶。”
花婶人未进院,动静先到。
方才提及,老祁正杵在院中的剥皮架前做活儿。那污血斑斑的木架上,刚吊上一只毛发如雪、吱哇嘶叫的白狐。
在此,需补缀几嘴:
大约在2012年,国家林业局发布了《毛皮野生动物(兽类)驯养繁育利用技术管理暂行规定》;后又推出《貂、狐、貉繁育利用规范》,专门对野生动物的饲养、处死和取皮加工等方面做了具体要求。诸如在剥皮前,需施以电击,或用二氧化碳闷死,以保证动物福利。
规定出台,貂们鼠们狐狸们总算死得体面了些,不用再活生生、眼睁睁瞅着自己遭“扒衣”,脱光光。
但老祁不管你那一套,照旧俩字:活剥。
据说,动物死后,尸体会产生自解酶来分解自身。所以,为保证皮的弹性,毛的光泽,卖上好价,皮货商还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老祁的。
不得不说,老祁杀狐,丝毫不输庖丁解牛。
自14岁那年,从老爹手里接过那把奇快无比的三寸剥皮刀起,老祁素来活剥,且一刀活:
于眉心破皮,经颈至腹再至尾,轻车熟路,快似游龙。
但说那日,听闻花婶招呼,老祁抬了眼。而就在抬眼功夫,悬挂于剥皮架上、已遭剥半截的白狐猛然上蹿,竟挣脱捆绑落了地。
“嗐,这小狐狸还成精了,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老祁眼疾手快,一脚踏下,恰恰踩住了白狐的如雪皮囊。
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就此上演——
白狐挣命要逃,居然生生扯脱皮囊,又一个纵跳,跃向了院门口。
04
说来也巧,跟在媒人花婶身后的女子,前脚刚进院,就见红乎乎一团,径直飞来。
想躲没躲开,那丢了皮毛的白狐血躯,全扑进了她的怀里。
“唉哟妈呀,啥玩意?”
“嘿嘿,是狐狸。”老祁用沾满狐血的手挠挠头,讪笑道。
白狐顷刻毙命。但那一双细细长长的狐媚眼,始终睁着,至死没闭。
“敢瞪老子?老子不光要剥你的皮,还要吃你的肉。”老祁骂道。
结果也是,当晚,那具狐肉真被他嘁哩喀喳剁成块,撒上葱姜蒜花椒大料,炖进了铁锅。
“这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姓田。”花婶介绍说,“男人跑山,遇上熊瞎子,没了。一个人过得难,有意再进一家门。你看?”
老祁想说,只要是女的,就行,不挑。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嘿嘿笑。
就这样,田姓女子和老祁处上了对象。左邻右舍听说这事,竟还打起了赌:
“我赌那女子,三天准跑!”
“三天?谁有那么强的忍耐力?我赌今晚就跑!”
05
原来,好像是从娘胎里带的,老祁一出生,身上就洋溢着无比浓烈的狐骚味,挥之不散洗之不去。
即便在肥皂水里浸上三天三夜,搓掉一层皮,只要出汗,骚味立浓。
听传,那些想嫁他的女子,最能忍的,好像和老祁也只住了两宿。次日半夜,便被熏得踉踉跄跄,捂鼻而逃。
于是,大伙咬耳朵,说狐有灵性。老祁杀狐,且是活剥,太过残忍;狐骚随身是报应。
这话,让老祁听着了,撇嘴反呛道:
“狐狸生来就是要杀,要剥皮的。喂,说报应那位,白送你一件貂皮,要不要?再给你脖子上盘只狐狸头,你比谁都牛气,得意。”
细细咂摸,似有些道理:养狐,是为了取皮,做衣。穿上身,高贵与美貌立现。也不排除有些工于心计的女子,就此借皮成精,入室上位。
此之谓:狐狸精。
闲话打住。令人始料不及的是,相处月余,老祁和田姓女子竟要大摆喜宴,结婚了。亦有好事者嘀咕,他们俩啊,经花婶介绍,认识没几天就睡到了一块儿。
真是奇哉怪哉,这位田姓女子,为啥能抵得住老祁那满身浓烈无比的狐骚腥味?
不等众人琢磨出个中蹊跷,洞房花烛夜,出事了,且是大事——
06
等送走最后一拨宾朋,老祁乐颠颠扎进了新房。
及至夜半时分,左邻右舍睡得正香,忽听阵阵惊心尖叫遽然响起。
是从杀狐匠老祁家传出的。是新娘子在喊救命。
情知不妙,众街坊急忙起床,去查看究竟。刚跨出院,便见明亮亮的月光下,那田姓女子赤身裸体,战战兢兢逃上了街。
“咋了?”街邻问。
“他、他——”
支吾半天,大伙总算听明白了,大喜之夜,田姓新娘迷迷糊糊刚睡着,老祁突然翻身坐起,狠狠扼住了她的脖颈。
新娘惊醒,推搡挣扎。只听老祁恶叨叨说:
“小狐狸精,敢瞪老子?老子要剥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嗐,这小狐狸还成精了,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老祁的眼神,面目,还有那狠劲,活脱脱就是相亲那日的翻版!
田姓女子顿吓个半死,惊恐中抄起台灯,接二连三砸上了老祁的脑门。
连遭重击,所幸,老祁命大,但脑子坏掉了。天天丝缕不挂,光屁股满街跑。见女人就追,就喊:狐狸精,老子剥了你的皮!
那模样,像极了曾被他剥皮的白狐肉躯。
有人私下交头接耳,说相亲时,因白狐扑了田姓女子的身,才会迷惑老祁,害他失智发狂;
也有人摇头,说哪有那么邪乎?人逢喜事,老祁就是喝懵了,出现了幻觉;
谁是谁非,不得而知。
至于田姓女子,则被抓了。据说,她早盯上了老祁。
当然,是钱,不是人。老祁活剥了大半辈子狐皮,家底丰厚。只彩礼,就给了个“万紫千红一片绿”。
为达目的,田姓女子竟通过手术毁掉嗅觉,接着雇请花婶,将她送上了门。
从此,我的老家,少了一个杀狐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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