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

二胖是我打小时候一块的玩伴，胖得像个球。

二胖的胖，是自来天生的。不过，二胖家里祖传三代都是瘦子，到他这里突然胖了。村里人都说，二胖的胖，是他们家祖宗几代人一块共同努力积攒出来的。所以，二胖的胖，很有福相：圆嘟嘟的脸蛋儿，圆嘟嘟的肚皮。他一走路，才叫有意思呢：就像两根圆柱子撑着一个圆球。

二胖四五岁的时候，村里大人们都喜欢逗他。“来，叫爷爷看看西瓜熟了么？”

他们拿手像拍西瓜熟了没有一样在二胖鼓胀的肚皮上“嘭嘭嘭”地拍几下，然后闭着眼睛琢磨一会儿笑着说：“嗯呢，熟了，熟透了。”

二胖就憨憨地一笑：“熟了就杀开了吃。”

周围人哗地笑倒一大片。

那个时候村里家家都粮食紧，大人小孩都吃不饱。我们那时候看谁家有钱没钱，都是看家里人的胖瘦。二胖那么胖的，大家就说二胖家是有钱人家。

二胖一家四代人急得脖子肿胀，急呼呼地申辩：“有个辣子呢，整天稀汤面。”

是的，二胖家里的汤汤面，比任何一家都稀。你趴碗跟前一照，都能当镜子用。大家就问二胖：“二胖，你家汤面里面有面没有啊，咋净是汤汤呢？”

“有啊。我都吃了。”二胖拍拍圆滚滚的肚皮，发出嘭嘭嘭的声响。这还不算，他还要挤着劲儿打几个粗重的“饱嗝儿”。

其实吧，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家那个情况，汤面能不断顿儿已经都很不错了。一面薄坡地，两间茅草篷房子，院墙都是用土打起来的。白天，鸡在上面悠闲地散步呢。家里的盐醋碱都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面还能保证住四代人那么多张嘴么？

大家终于承认，二胖这家伙喝凉水都能胖。

等到上学的时候，我们都得穿着家织布衣褂。我们的肚皮都凹进去，就像是一口扣着的锅一样。二胖呢，肚皮骄傲地凸出来，白花花一片，衣服根本盖不住。那个架势，就像是给谁示威似的。排座位的时候，老师说：“二胖，你坐最后一排吧。坐前面，你肚子碍事儿，坐不进去。就是坐进去了，也会把前面的同学夹得不行。”

老师说的果然没错，二胖的肚皮把桌子顶出去老远。既然不能往前了，那就只能把他的桌子往后面来一点儿，再来一点儿。

二胖真是应了俗话说的，“人胖瞌睡多。”二胖上啥课都像听天书，老师是他最好的催眠师。我们曾经扭头观察过，上课过不了五分钟，二胖就进入梦乡了。二胖的睡觉功夫，真不是吹的。他能像弥勒佛一样端坐如钟，但却半闭双眼入睡。还真奇了怪了，每到快下课前的五分钟，二胖一个小激灵，自然就醒了。下课铃一响，他总是第一个滚到门口，强力挤出门框。

下了课的二胖，欢实得像个马驹一样，满到处滚。有时候，拿他那胖乎乎的圆屁股把旁人一挤，直接坐倒。

课外活动才叫有意思呢。我们那个时候，学校像样的体育设备就是两副篮球架子，几张水泥乒乓球台子。二胖老喜欢往篮球场上凑，尽管没有一方愿意要他，但是他就那么直戳戳地堆在场地中间，像一座肉山。“你们不要我了，那咱们就都别想打。”

没办法，只好一方接纳他。“二胖，打篮球一定要记得传球呢，千万不能一个人抱着球一个劲儿地跑。犯规呢！”

二胖嘴里“嗯嗯嗯”地答应着，但是一抓到篮球，立马紧紧搂在怀里。他劲儿牛一般的大，对方三个人扒拉都偷不走球。二胖拿胳膊肘子像筛谷子一样左右一摆，三个扒拉篮球的人歪七裂八地躺倒在地。他“哇呀呀”像张飞一样怒吼几声，抱着篮球撒腿就冲向篮筐。

二胖他妈的根本就一点儿不会打篮球，他跑到篮下面，双手把球往篮筐里一扔，球呼地一下是个过桥，来到了右边。他把位子卡住，旁人近前不得，球又被他抢到怀里。他又一扔，球又是个过桥，跑到了左边。把看比赛的老师同学们给笑得，好多人坐地上捂着肚子直喊“爷呀婆呀的”。

二胖永远是篮球场上一下午跑得最欢最卖力的。他好像是上课睡觉把劲儿给攒足了，就等着课外活动的时候在篮球场上释放呢。

老师说，二胖篮球场上是个球，课堂上是个秤锤。——二胖啥课都倒数第一，我们把这叫抡秤锤。

二胖抡了三年秤锤，把自己抡回家帮家里人修理地球去了。

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二胖家里人已经给二胖找好了媳妇。媳妇个子高，人略黑，是个本份的女子。二胖结婚的时候，我们闹洞房，让二胖背媳妇。二胖像扛麻袋一样把媳妇掂到了肩膀上。媳妇用拳头砸着二胖膘有二拃厚的脊背直骂：“你个瓜货，赶快把我放下来！”

二胖双手端着，就像端个聚宝盆，把媳妇放到了床上。我们给惹得，连跺脚带喊叫，把新房能炸开了。

二胖媳妇快生的时候，二胖陪媳妇去医院做产检。医生是个爱开玩笑的中年妇女。她看着二胖圆滚滚的肚子，比他媳妇还大出一圈儿。医生笑着问：“你俩到底是谁怀孕了呢？”

二胖一摸自己的肚皮，眯上眼睛做出琢磨了一会儿的样子，“我倒是想怀孕呢，怀不上嘛。”

把医生给逗得，白大褂差点儿从身上摔下来。更有趣的是，医生叫填住院证明，在和患者的关系一栏里，他个大神没写“夫妻”，而是给写上了“一般”两个字。把媳妇气得早产了一天。

有了孩子的二胖，过日子更拼了。吃饭就像喂打麦机一样，一老碗干面他三两筷子就卷进去了。然后，两碗面汤，灌一下。他一抹嘴巴，打个很响的饱嗝，就下地去了。

二胖有的是力气。地里活忙完了就捣腾其他啥，日子比多数人家好多了。

这些年，二胖也五十多了。日子好多了人清闲多了，二胖反倒瘦了些，显得匀称了。我们有点不解：“如今没多少活儿干了，光是吃了睡睡了吃，你咋还瘦下来了？”

原来，二胖在桥头弄了个汽车修理部。他现在当老板，干活儿都是徒弟娃们，他整天端个茶杯转悠。生意嘛，用他的话说，能凑合。听媳妇的话，他两年前给他们俩在健身房办了个健身卡，每天定时去锻炼。这两年坚持下来，人瘦了，但是比以前紧致了，肌肉瓷实的。

村里人都说：“二胖胖着的时候，日子紧张的，都没时间瘦下来。这些年日子越来越好了，二胖给瘦下来了。”

瘦下来的二胖，比以前显年轻帅气多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