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聚会
你知道,人来人往,眼中的苗圃,也是另一双眼睛里的战场;你知道,同是颤动的肩膀,却能心境各异。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坦白我对社交的不适:
“渐渐地,我发觉社交带给我的舒心也有边界。我似乎只能从小型社交(比如三五人的游戏、和队友的赛前准备)中获得惬意,一旦社交扩展到,如大型联谊、亲戚的饭局、盛大的晚会,我的嘴巴仿佛突然被下了麻药,我的心灵仿佛被押送入暗无天日的囚笼。压抑、忐忑、无所适从,我佩服同时周旋于十数个人,像一只蜜蜂飞行于万花丛中的朋友,因为我万万达不到这种状态。当人声鼎沸、一片喧闹,我的第一反应是和人群保持距离。这时,交际已然成为我的负担,也就在这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孤独。”
聚会是社交的重要形式之一,今天,我想谈谈聚会,谈谈聚会中的沉默者。
聚会不过一笔人情账,情愿的聚会是重逢,不情愿则为应酬。中国人的交际往往暗含工作,谈人情,为了工作需求;谈工作,离不开人情。所以,很多交易在聚会中达成。聚会一大,就免不了应酬,好友不过三两,总有不熟悉的亲戚同事,又不好冷落,于是要应酬。
大学里有社团聚会、部门聚会;工作中有同事聚会、“生意”聚会;同学间有同学聚会。组织者临了聚会,往往担心,一怕来人少,二怕会冷场,三怕有闪失。
有人不来聚会,无非两大原因:想来来不了;不想来。每一个又可再细分,比如:可能时间冲突,或者身体不适,所以想来来不了。可能对部门缺少归属感,或心觉聚会浪费时间,所以不想来。不想来,又怕误了人情,所以不赴聚会者,大抵要寻个舒服的理由,编织一个“想来来不了”的谎言。组织者不必苛责这种谎言,动机不可测,意愿要尊重,不来,便是不来,强扭的瓜不甜。
但组织者又可能对一类人颇为雾数——来了,但一言不发的人。低头吃自己的菜,躲在角落玩手机,像轻云一般来,也像轻云一般去,和热闹格格不入。组织者眼见他的冷,自己的心也冷了半截。我说,这反倒显出他对组织者的尊重,说白了,他顺了一个人情给组织者和这个群体。
你许是会诧异,这般人恰恰容易造成冷场,无益于熟络气氛,如何倒显出他的好?
因为他来了。
他本可以不来的。
当然,世上有存心捣乱的人,故意冷场,但那到底是极少的,如果一个人主观上是不情愿来聚会的,他多少会心觉聚会浪费时光,浪费自己的时光来捣乱,存这种心的人,本就不必纳入一般人的范畴来讨论。于千千万万平凡人,去做不情愿的事,不过是有人、有组织愿意让他去应酬。故而,他来了,就是顺了你一个人情。他可能怕你因人少而失落,怕凉了组织的心,也可能是新加入,自觉不去不合适,总而言之,他来了。
参加聚会不是一项义务,一个讲究归属感的社团、部门或企业都不会将聚会明文规定为义务。顶多参加聚会成为一种“潜义务”,但“潜义务”和义务到底有区别。组织者不要误认为参加聚会是他人的本分,除非早先你们便商议好,人人皆需去,否则它就不是本分。更何况,当聚会的前面多一个“强制”,它的味道终归是变了,聚会成为任务,人人闷脸,手段雷同,组织者的初衷可能也达不成了。
世上有擅于交际的人,也有喜欢独处的人,一如有外向就有内向。人前喧嚣,他自平静如初;灯火灿然,不改秉烛独守。有的人在聚会中言语两两,不是他厌恶众人,也未必是成心冷落,也许他性情如此,那种氛围是他难以融入的。比起演讲者,有的人更倾向于记录,更倾向于观察,健谈的不过三两,一个聚会,倾听的反而是大多数。
一个不习惯聚会的人参加聚会,已经是他的不容易。也许你乐于聚会,但你自然也明白,你的尺度无法等同他人的尺度。差异,这是世界的美妙之处。无视差异,一位农夫将百花折了,只留一朵牡丹于荒原,牡丹孤寂,也快要死了。
你也许会说,哪有那么多生来离群的人,他们唯有多与大家熟悉,才能融入这个集体,才会有归属感。没错,生来离群者未必多,但“希望”和“要求”是两回事。他来了,意味着他并没有拒绝融入集体的机会,你可以希望他说话,希望他表达自我,甚至由你去引导,但这不是“要求”,他没有如你所愿,你叹一叹气,也就罢了,但你若降罪于他,你就过了。
一次聚会考验组织者的本事,组织者最辛苦,但放归于理性,组织者的辛苦不是怪罪不来者、寡言者的理由,没有这样的道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若真的不喜这些寡言者,甚至到抵触的地步,那便私下联系自己确信健谈的人,弄一个熟人间的聚会。你若不愿意,那说明你自有你的意图,世上没有好处全拿的生意,你达成了你的意图,也要宽容寡言者。
尤利娅-德鲁妮娜说:“人间有一种道德品质/有它没它大不相同——/每当机枪一个点儿地响/总是有人躺着,有人往前冲。”你知道,人来人往,眼中的苗圃,也是另一双眼睛里的战场;你知道,同是颤动的肩膀,却能心境各异。怎么办?平和地举杯共饮吧,让我们把聚会走完,让狂热的人高歌,让不安的人平静。这是神秘的夜晚,这是聚会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