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干爹干娘干女儿
《金瓶梅》是一部穷形尽相逼真描摹现实生活市井百态的伟大小说,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仿佛真的是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他没有什么亲戚。小说没有提到西门庆的爷爷。西门庆也没有叔叔、伯伯、姑姑,也没有舅舅、姨妈。小说故事开头的时候交代说,西门庆的父亲叫西门达,是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在县衙附近开生药铺,但西门达夫妇很早就去世。那么,这个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血亲资源的西门庆,他到底靠什么走向成功的呢?
在小说开头的时候 ,西门庆才二十六七的样子,已经有相当的经济基础,开着生药铺,放着官吏债,在地方上包揽词讼,欺男霸女。拥有大宅子,怀抱三四个老婆,役使成群的奴婢。他娶了有一定社会政治地位和权力的千户的女儿做续弦,而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杨提督杨戬的亲家陈洪。西门庆简直就是一个励志的典范。丈人家族对西门庆发迹的影响,小说中并未明白交代,亲家陈洪对西门庆可能有一定的帮助。小说开始不久,西门庆亲家陈洪被科道官弹劾,被朝廷抄家,原因是陈洪的亲家杨戬“朋党固结,内外蒙蔽”,西门庆也作为杨戬的党羽鹰被弹劾,是朝廷准备查办的对象。陈洪被抄家,西门庆则贿赂高官,逃脱打击。不过因祸得福,西门庆吞掉了亲家寄放在自家的大笔钱财,这也是西门庆发迹史上的重要事件。
西门庆发迹史上对他影响最大,帮助最大的,则是他的干亲。干亲帮西门庆实现了许多梦想。
在中国这个极为注重宗族血缘关系的社会中,最为重要的人脉资源当然是血亲关系。如果没有这样的血亲资源,人们往往要弄出些类似血亲关系的关系来,如拜干爹干妈,认干儿子干女儿,结拜把子兄弟等,这样就形成拟制血亲,不是血亲胜似血亲。西门庆正是这样,有干爹,有干妈,有结拜师兄弟,当然,也有干儿子干女儿。这些干亲,让西门庆的事业飞黄腾达,让他的人生活色生香。
西门庆一生中最大的贵人,就是他的干爹蔡京。西门庆早先的靠山是亲家的亲家杨戬,但是,亲家的亲家倒了,亲家也被抄家了,西门庆也在被查办的名单上。西门庆花了巨额的资财,才把他的名字从杨戬鹰犬的名单中一笔勾销。后来,他利用在蔡京府上做管家的翟谦的关系,在蔡京过大寿的时候不失时机地奉上昂贵的礼物。再后来,他又亲自去相府认蔡京做干爹。这些投资得到了很好的回报。蔡京给他一个五品的武官官职,提刑所理刑,负责管理地方治安。那时候,县长也不过是七品官,西门庆一下子就得到五品的官衔,可谓平步青云。西门庆从此由一个商人,摇身一变成为有相当权势的治安官员。给蔡太师做干儿子,这是西门庆崛起的最重要的环节。他威风凛凛地当着官,连同京城过往的官员都要慕名到西门庆家里拜谒,至于其他趋炎附势者蜂拥而来更是不在话下。
尽管西门庆的干爹位极人臣,但西门庆的干妈却有些寒酸。事实上,《金瓶梅》中西门庆并未直接拜过干娘干妈,但西门庆确实很认真地把某人称作干妈。原来西门庆从潘金莲窗户下经过,被潘金莲失手的竹竿打中后 ,就淫心荡漾,不能自持,天天在王婆的茶馆面前踅磨,以便发现乘虚而入的机会。靠拉皮条讨生活的王婆这个老妖婆自然看的清楚。西门庆为了得到潘金莲,有求于王婆,便口口声声叫王婆为“干娘”,并答应如果能够成全他与潘金莲的苟合,就给王婆送十两银子买一口送终的棺材。王婆热心地给西门庆做了一个偷情的十全策划方案。在西门庆和潘金莲偷情的整个过程中,西门庆和潘金莲都非常亲切地称王婆为“干娘”。当然,等到他们顺利地杀死武大后,西门庆曾当面说王婆“你看老婆子,就是个赖精”,而潘金莲成功地进入西门大院成为第五房小老婆,王婆小心翼翼到西门家求潘金莲帮一件小忙的时候,潘金莲懒洋洋地称王婆为“老王”。王婆是那个时候三姑六婆之中的人物,地位下贱,整个行业也普遍操守败坏,为人不齿,一般情况下手中也不掌握什么重要的资源值得他人求索,值得他人因此认做干娘。但对于通奸心切而不得其门而入的西门庆潘金莲来说,王婆无疑掌握着通向天堂的钥匙。如果没有王婆这个干娘从中穿针引线,他们势必不能好事成双。所以,如果说蔡京这样的干爹成全了西门庆事业上的蒸蒸日上的好日子的话,王婆这个干娘,则促成了西门庆和潘金莲这对奸夫淫妇的逆天之合。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王婆起的作用如此重要,简直就是再生父母,即使叫一声亲娘也不折辱他俩。
西门庆知道干亲的重要性。在绣像本金瓶梅的开头第一回,就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西门庆认为结拜这些兄弟,“明日也有个靠傍些”。他们在一个道观里,模仿《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的样子,也举行了一个结拜仪式,磕头焚香,昭告天地,发誓要“生虽异日,死冀同时,期盟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让神明见证他们的结拜和义气。
在《金瓶梅》中,有一大帮妓女穿梭奔走在权门。著名者如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郑爱月等。吴银儿本来是花子虚的婊子(婊子是与内子相对而言,指在外面包养的女人),但她也拜花子虚老婆李瓶儿为干娘。在西门庆偷奸李瓶儿,活活气死花子虚后,西门庆全盘接管了花子虚的妻子、婊子以及金子银子房子,吴银儿自然成为西门庆的干女儿。李桂姐是西门庆一个小老婆的侄女,刚刚出落整齐便被西门庆梳拢包养。但是李桂姐这个妓女,不大守职业道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踩多只船,即使在被西门庆重金包养做他的独家婊子的时候,她也仍然要接纳其他嫖客,气得西门庆砸了她家妓院。不过,在西门庆当了提刑官后,李桂姐怕失去这么一个摇钱树,立即上门认西门庆的老婆吴月娘为干娘。这个平时只有在西门庆家举行宴会的时候作为妓女上门站着卖唱的贱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主人家的干女儿,坐在吴月娘的炕上,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一会儿要求其他妓女给月娘唱曲儿,一会儿要求其他奴仆给她端茶倒水,俨然半个主子。李桂姐既然成为吴月娘的干女儿,自然也就是西门庆的干女儿,他们的往来当然更为方便了。不过,李桂姐身上,典型地体现了婊子无情的古训。她认吴月娘做干娘,要笼络住西门庆,但是,同时还和当地另外一个纨绔子弟王三官相好,给西门庆戴一个大大的绿帽子。王三官的母亲招宣府的林太太,名门贵妇,却和西门庆睡到一张床上,并且要求自己的儿子认西门庆为干爹。《金瓶梅》中的混乱,到此达到顶峰:西门庆姘居林太太;林太太的儿子王三官是西门庆的干儿子;王三官的婊子李桂姐曾经也是西门庆的婊子,而且还是西门庆的干女儿;同时西门庆的小老婆潘金莲,最初是林太太的丫头,潘金莲的文艺修养,潘金莲的狐媚妖道,都是林太太从小调教出来的。而更为有趣的是,王三官貌若天仙的何娘子,又是西门庆梦寐以求的性对象。西门庆与林太太上床 ,并不是看上了这个半老徐娘,而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是西门庆纵欲太过,被潘金莲玩死了。这样,谢天谢地,终于有一个声名并不坏的据说美似天仙的女子,免于西门庆的蹂躏。
《金瓶梅》上这类 奇奇怪怪的干亲,无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捧屁掀臀之辈,个个首鼠两端,各怀鬼胎。西门庆认蔡京为干爹,为了弄个官当,并不是因为他爱这个糟老头子。西门庆他们结拜的十兄弟,互相都谋算者怎样从对方身上捞到最多好处。他们有时候确实互相帮助,互相照应,狼狈为奸,利益均沾。但往往也互相拆台,暗挖墙角。西门庆刚刚与花子虚拜把子呢,一回头就把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勾搭到手,活活气死花子虚后,还霸占了花子虚的大量财物。如蚁附骨天天围着他,吃他喝他的那些兄弟们,在西门庆死后,都呼啦啦不但投靠了另一个崛起的张二官人,而且还带走了西门庆的小老婆作为投名状。林太太让儿子认西门庆为干爹,是她为了更加冠冕堂皇地与西门庆通奸,西门庆认王三官为干儿子,是为了更方便地接近和霸占王三官的媳妇何娘子。西门庆的宝贝儿似的干女儿们,在西门庆活着的时候本来就是以姿色换银子,在西门庆死后,就不但纷纷转换门庭,而且参与了对他家金银财宝的偷盗和掠夺。就是那个西门庆亲切地叫做王干娘的王婆,也从西门家里领出潘金莲,到人肉市场重新发卖。在《金瓶梅》中,有哪个干亲,是真正有情有义的亲人呢?